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賀捷生:去成都看紅軍哥哥
紅軍哥哥
1935年11月19日,紅二、六軍團比中央紅軍整整晚一年,從桑植劉家坪開始長征,當時我生下來才18天,尚在襁褓里,父母把我放在小騾馬馱著的搖籃里,帶著我走上這條偉大的征途。提到9歲的向軒,父親叮囑母親在照應(yīng)我的同時,也照應(yīng)他一下,得空教他識幾個字。他雖然比較頑皮,但有一股蠻勁,過不了幾年就是一個好兵。
母親知道賀英三姐妹的死,是父親心里永遠的痛。他要帶9歲的向軒去長征,是把三個姐妹給他留下的痛轉(zhuǎn)移到這個孩子身上,于是對父親說,應(yīng)該把他帶走,但能不能活下來,就看他的造化了。
畢竟還是個孩子,長征過澧水、沅水、赤水河,穿越烏蒙山,橫渡金沙江……官兵們苦不堪言,他卻一路蹦蹦跳跳,不覺得有多苦。當然沾了我父親的光,部隊為我和母親準備了一匹小騾馬,也給他弄來一匹。剛上路的時候,南方多田野和水洼地,他騎著那匹小騾馬,隨興所至,時不時猛抽一鞭,馬蹄踏起的泥水沿路濺了戰(zhàn)士們一身。父親得知此事,雷霆大怒,說那還了得,他小小年紀就忘記自己是誰了,把他的馬收了。他拽著韁繩痛哭流涕,說大舅,饒我一回,我再也不敢了。
長征翻山越嶺,忍饑挨餓,日夜兼程,考驗著每個人的耐力和生存能力。四哥憑著年齡小,故鄉(xiāng)桑植的長輩多,經(jīng)常游走在他們中間,蹭點吃的。當然,他打攪最多的,是我母親。因為我那時太小了,許多叔叔阿姨都寧愿自己餓肚子,也要給我省一口。他來了,有我一口,就有他一口。到十分難走的路段,比如爬雪山、過草地,他累了或餓得走不動了,我母親背上背著我這個出生才幾個月的嬰兒,手上牽著他,咬緊牙關(guān),一步一步向前挪。3個人始終相依為命,不離不棄。
到了宿營地,母親除去做宣傳工作,還要及時把我換下的衣服和尿片洗好烘干,這時他來了,就讓他搭把手,抱著我在屋子里轉(zhuǎn)幾圈。
1936年10月,由紅二、六軍團改編的紅二方面軍與紅一方面軍在甘肅會寧勝利會師,同年12月在山城堡與胡宗南的部隊打完最后一仗,移駐陜西富平縣莊里鎮(zhèn),等待改編成八路軍第120師。到達陜北后,我母親留在紅軍總政治部工作,他也留在延安。但這時,他已經(jīng)是個具有豐富人生閱歷的小大人了,雖然還是一個小小的通訊員。
在延安,他還鬧過一個笑話,那是去某機關(guān)送信,當?shù)卣緧彿派诘膬和瘓F攔住他,對他的身份表示懷疑。他蠻勁上來了,說怎么著?不相信哥哥是隊伍上的人?我不僅上過戰(zhàn)場,還是紅軍出身呢!兒童團員們更不信了,說他吹牛,攔住剛好路過的毛澤東給他們評理。毛澤東饒有興趣地問,你說你是紅軍,有什么證據(jù)?他說他參加了長征,爬過雪山,過過草地。毛澤東非常驚奇,你這么小就參加了長征?如果真是這樣,當然是紅軍,但誰能證明呢?他理直氣壯地說:我大舅和舅媽。毛澤東說:噢?你大舅是誰呀?他說:賀龍!毛澤東這時笑了,說你這犟伢子,是賀胡子家的人啊,現(xiàn)在我信了。
時間一晃過了80年!當年跟隨紅軍長征的我們,從兩個孩子,不知不覺間,我年至八旬,他將過90歲生日,都到了朝不保夕的時候。在我父親帶到四川的親人中,別說比我父親還高一輩,在紅二、六軍團以最大年齡參加長征的賀勛成爺爺,還有我堂叔賀文岱,就連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幾個哥哥中,也只剩下四哥向軒還活著。我很慶幸在他的90歲生日到來前夕,來成都看望他,很慶幸他即使患病住院也無大礙。人間重晚情,說什么他也是我哥哥,我僅剩的紅軍哥哥??!
回到北京幾個月后,他寄來了孩子們給他過90歲生日的照片。那是一場別出心裁的聚會,趕來慶賀他生日的人,都穿著灰色的紅軍服,唱紅軍歌,跳紅軍舞,其樂陶陶。同樣也穿著紅軍服的他,頭戴隨生日蛋糕送來的那種紙皇冠,笑得像一個鴻蒙初開的孩子。
2016年6月15日—7月27日于北京寓所
(作者系第十屆、十一屆全國政協(xié)委員)
編輯:邢賀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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