煙波朦朧中，新京報記者看到，北來越冬的天鵝和灰鶴成群站在水邊?！暗褪呛茈y再見到江豚了，這兩年都跑三山（水域）那邊了。”駕船路過此處的鄱陽縣蓮湖鄉(xiāng)朱家村漁民朱宏生（化名）說。

瓢山水域位于鄱陽湖長江江豚省級自然保護區(qū)的核心區(qū)。2013年12月，一位研究人員曾在這里觀測到47頭長江江豚；2014年12月，這一數字突然變成了“0”。

江豚是除白鰭豚外，長江流域特有的另一種淡水豚類動物，今年5月剛被升級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。

距今最近的2012年科考調查發(fā)現(xiàn)，全國長江江豚種群數量為1045頭，其中，鄱陽湖有450頭，占據整個長江流域長江江豚數量的近一半。為此，有學者將鄱陽湖稱為“長江江豚最后的避難所”。

近日，新京報記者調查發(fā)現(xiàn)，瓢山水域長江江豚保護區(qū)中江豚大面積消失，很可能與此地2014至2016年的大規(guī)模采砂活動有關。

12月5日，曾經批示此地采砂的江西省水利廳向新京報記者表示，批示采砂之前，按程序曾向江西省農業(yè)廳、林業(yè)廳、環(huán)保廳征求意見，但彼時沒有部門提示那里是長江江豚保護區(qū)。

而主管該保護區(qū)的江西省農業(yè)廳下屬漁政局，至今沒有對此作出解釋。

保護區(qū)的十里砂島

11月15日，天色漸漸大亮時，漁民朱宏生駕駛一艘滿載小魚仔的船，又在瓢山水域擱淺了。漁船被卡在一個砂島邊緣，兩米外是一條大型運砂船。他驚出一身冷汗，趕緊熄滅發(fā)動機，跳下船查看。

“挺危險的，要是把發(fā)動機弄壞就麻煩大了。”他知道，又是砂島惹的禍。

從2014年秋天、瓢山水域開始出現(xiàn)采砂船起，漁船就偶有擱淺。

當年，幾十艘采砂船將砂石從湖底吸上來，直接在湖中進行分選，細砂被抽走賣掉，粗砂則直接傾倒在湖中。漸漸地，小砂島在瓢山水域星羅棋布，零零散散分布在水域兩岸，蔓延約10里地。

隨著兩岸砂島群形成，這兩年來，朱宏生很少在此處再看到江豚來吃漁民丟棄的小魚。

一個原因是，瓢山水域的面積被堆積的砂島壓縮，加上漁船來來往往，江豚的實際活動范圍也被不斷壓縮。

另一個原因是，大規(guī)模采砂后，原來距水面約兩三米深度的砂床消失了。11月中旬，有朱家村的漁民用一根長篙大致測量了瓢山水域航道的湖底，已經至少有10米深。

“十米深的水讓江豚生活本來沒有問題，但砂床被挖走后，貝類等底棲生物的恢復是需要較長時間的，短時間內肯定會對該區(qū)域的生物資源造成嚴重破壞，肯定也會影響魚類和豚類的棲息?！敝锌圃核毖芯繂T郝玉江說。

此外，中科院水生所經過常年的觀察，發(fā)現(xiàn)鄱陽湖中有很多草洲淺灘，它們在春季便是魚類產卵繁殖的重要區(qū)域，從而也是江豚撫幼的重要場所，“一是這里小型魚類豐富，二是這些區(qū)域水淺流緩，對于游泳能力還不是很好的新生幼豚具有保護作用。”郝玉江說。但如今，挖砂將這些草洲淺灘直接挖掉或者埋掉，這里的江豚便無處撫幼。

在這一切發(fā)生之前，鄱陽湖被稱為長江江豚最后的“避難所”。

資料顯示，長江江豚是江豚中惟一的淡水亞種，僅生活在長江中下游干流和鄱陽湖、洞庭湖及其大型支流中。上世紀八九十年代，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曾調查估算，長江中下游長江江豚的種群數量約為2700頭。

1997至1998年再次考察，卻發(fā)現(xiàn)長江干流、洞庭湖的江豚種群數量急劇下降。中科院水生所研究員王克雄分析，長江干流不斷下降的漁業(yè)資源、發(fā)達的航運與長江江豚急劇下降密不可分。

但是，多年的觀察則發(fā)現(xiàn),“鄱陽湖中長江江豚的數量一直穩(wěn)定在大約400頭左右。”王克雄在其已發(fā)表的文章中，將鄱陽湖稱為“長江江豚最后的避難所”。

這一說法被學界廣泛接受。2012年，中科院水生所對長江江豚再次考察，彼時，長江流域整個長江江豚的種群數量已經下降至1045頭，但鄱陽湖仍有大約450頭。

“鄱陽湖主要是漁業(yè)資源豐富，周邊環(huán)境保持得還可以，另外往來航道沒有長江干流發(fā)達，所以它是長江江豚最后的‘避難所’?！?1月16日，郝玉江告訴新京報記者。

從“47”到“0”

瓢山水域曾是像朱宏生一樣的漁民祖祖輩輩打魚的地方。采砂之前，那里的湖水相對其他水域比較深。天晴時，陽光照耀在湖面上，他們能看到湖底的砂床和水草，和不時躍上水面的長江江豚。

朱宏生記得，自己小時候經常見到長江江豚，鉛灰色的皮膚，有時能看到一家三口，大江豚背上馱一頭小江豚。漁民們稱呼江豚為“江豬子”，“江豬子”不怕人，呼吸起來發(fā)出“噗！噗！”聲，夜晚會被漁民誤認為“水鬼”。

“十幾年前父輩們打魚時夜里不下船，停船時都要看看周圍有沒有江豚，它們夜里聚集在一起，呼吸、撲騰，吵得人睡不著覺?！敝旌晟f，那時這里的江豚多到漁民都躲著它們走。

這番景象在朱宏生的記憶里持續(xù)到2013年冬季枯水期。

2013年12月，南昌大學生命科學院研究生胥左陽接到江西省科技廳資助的“枯水期鄱陽湖重點水域長江江豚種群數量、分布及行為特征”課題，首先來到瓢山水域。

“那時瓢山沒有大型采砂船，湖水在晴天清澈見底?！瘪阕箨柣貞?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