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把牛養(yǎng)成了羊，把羊養(yǎng)成了雞”

我的派遣證開到西安市人事局，參加二次分配。幾十個日夜里，我騎著自行車挨個單位去敲門，最后被分到快要破產的長安縣柴油機配件廠。我上午報到，下午就走了，一天都沒干。

之后三年，我在計經委幫忙。我住在單位家屬院的門房，每天第一個到辦公室，拖地、抹桌子、燒開水、給領導沏茶，單位大小麻煩事我都跑在最前。但是因為遲遲無法轉入正式的人事關系，我的工資低、待遇差，心情越來越苦悶。

1992年，我“被迫”下海，在單位得不到應有的尊重，我想出去闖一闖世界。

我最初投入全部家當搞裝修，又跟人借了十萬塊錢挖金礦，都不成氣候。我經常跟人說，“我把牛養(yǎng)成了羊，把羊養(yǎng)成了雞，越來越瘦。”

那是我人生的最低谷，生活窘迫，看不見前途，還欠了一屁股債。我做了五六年職業(yè)賭徒，苦心鉆研牌技，贏的錢勉強維持吃喝。

我再也不跟人提北大，也不準朋友提。讀書改變命運，這句話在我身上就像一個笑話。我跟大學同學斷了聯(lián)系，落魄潦倒，羞于對他們啟齒。

上世紀九十年代末，女兒出生，為了養(yǎng)家糊口，我開了個小商店，零售利潤微薄。入了行我才知道，要想發(fā)財得賣假貨，這事兒我做不來。有一次我不知情進了假電池，發(fā)現以后把幾盒貨全壓在手里，一節(jié)也沒有賣。

我這人老實，不敢騙人，北大的教育也給我劃了道德底線。畢業(yè)十年，我對北大的態(tài)度很矛盾，我因為北大的教育而清高，不屑于溜須拍馬、蠅營狗茍，但是生活本身是庸俗的，這種清高與社會脫節(jié)。

2000年，我再次走投無路，只好關了商店，干起投入更小、回本更快的豬肉鋪。這對我是個非常艱難的決定，殺生害命在我的印象里是街頭無賴才做的營生?？墒且患依闲∫燥垼顚嵲谶^不下去，作為謀生手段，不干也得干了。

我們租了一間商鋪，外邊擺攤，拉個簾子里邊睡覺。整片的豬進回來掛在那，我看著心里就發(fā)憷。

殺豬賣肉的事我沒告訴父親。沒有不透風的墻，同村人到縣里來在攤位上看到我。父親急忙趕來，父子對視，誰也說不出話，只有連聲嘆息。

我成了村里的反面典型，村民教育孩子好好學習，孩子張口就是“學習好有什么用，北大畢業(yè)都賣豬肉”。我很少回老家，回去也只躲在家里，不愿見人。

我自己也深刻覺得讀書無用，所以也不重視孩子的教育。我家肉攤旁邊是個小賣店，賣煙酒書報，我經常去買煙買酒，從來不買書買報，老板一直以為我是文盲。

自己看攤賣肉的時候非常累，經常從早上四點到下午三點吃不上一口飯，我一上午能喝十瓶啤酒，既解渴又飽腹。即使在那么累的日子里，我依然會想起在北大的時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