姚雯／漫畫

　　參與慈善法起草與制定全過程的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、中國社會保障學會會長鄭功成，接受了本刊記者對慈善法草案的獨家專訪

　　今年３月９日，《中華人民共和國慈善法（草案）》（下稱慈善法草案）將提請十二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審議。該草案首次明確何謂“慈善”，首次在法律中明確慈善組織公開信息的義務。作為我國首部慈善法，其草案在很多方面實現突破，對規(guī)范和促進我國慈善事業(yè)，無疑具有里程碑意義。

　　在全國人代會審議之前，圍繞社會關注的個人求助、互聯網募捐、特殊的稅收優(yōu)惠政策等熱點問題，參與慈善法起草與制定全過程的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、中國社會保障學會會長鄭功成，接受了本報記者對慈善法草案的獨家專訪。

　　面對個人求助，媒體應該怎樣做

　　問一：２月１６日晚，《惜惜，爸爸一定能救你》的求助文章，在微信朋友圈里轉發(fā)。市民方浩３歲的女兒患上白血病，他希望能通過這樣的方式募集手術費用。讓方浩吃驚的是，到次日中午募集的善款已達４０余萬元。慈善法草案并未禁止個人求助，方浩的行為是否屬于慈善募捐？其募捐行為是否受慈善法保護？

　　鄭功成：很顯然，方浩的行為屬于個人求助，不是慈善募捐。兩者的區(qū)別在于，個人求助是在有限的范圍里解決個人問題，而慈善法草案規(guī)定的慈善募捐，是指慈善組織基于慈善宗旨募集財產的活動。所以，方浩的行為不受慈善法調整。

　　樂善好施、互助友愛是我國的傳統美德，如果把個人向朋友求助的行為也納入法律規(guī)制，不僅無從監(jiān)管，而且會限制民間求助和援助。需要注意的是，求助的真實性需要公民自行判斷。

　　問二：生活中，經常有受困群體向媒體求助，媒體通過各種形式向社會發(fā)布救助信息，籌集捐款。這種情況是否屬于法規(guī)范的慈善募捐范疇？面對求助者，媒體應當如何救助？

　　鄭功成：媒體公益意識的不斷強化，確實幫助了不少陷入困境的人，這是值得肯定的。但是，由于信息不對稱，實踐中往往會出現需要救助的人得不到充分救助，或者募集的善款超出求助者實際需要的情況。由此而引發(fā)的“愛心官司”也不罕見。畢竟媒體和記者不是專門從事慈善事業(yè)的，很難準確掌握相關信息，也很難對捐贈及善款跟蹤到底。

　　按照慈善法草案，面對求助的公民，媒體可以與具有公開募捐資格的慈善組織進行合作，募得款物由慈善組織管理。而陷入困境的公民，最好是向慈善組織求助。

　　怎樣用好網絡募捐

　　問三：互聯網和新媒體因門檻低、傳播成本低等特點，使善款支付、慈念傳播插上了“互聯網＋”的翅膀。法律該如何更好地促進互聯網慈善募捐活動？

　　鄭功成：網絡作為開展慈善活動的平臺與工具，已經成為當今慈善事業(yè)發(fā)展的重要內容，有必要對網絡慈善活動加以法律規(guī)制。但是，網絡有其特殊性，法律規(guī)制嚴了，不利于網絡慈善活動的開展；規(guī)制寬松了，又容易魚龍混雜，難免不法之徒會借助網絡詐捐。這不僅會挫傷善心，而且會阻礙慈善事業(yè)的發(fā)展。

　　比如，去年網上瘋傳的女子為救小女孩而被狗咬傷的事件是虛構的，卻騙取了巨額善款。如果這樣的事情一再發(fā)生，就會影響到人們的善舉。所以，立法既要促進網絡慈善事業(yè)健康發(fā)展，也要明確發(fā)出信號：禁止欺詐性的募捐行為。

　　問四：慈善法草案對網絡慈善有哪些規(guī)制措施？

　　鄭功成：目前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：一是慈善組織在互聯網開展募捐，需要在慈善監(jiān)管機構指定的網絡平臺上發(fā)布募捐信息，這實際是要讓監(jiān)管機構對網絡募捐擔負起監(jiān)督責任；二是非慈善組織或者不具有募捐資格的組織或個人，要在網絡上開展募捐，需要與具有公開募捐資格的慈善組織合作。也就是說，網絡募捐要進入有序狀態(tài)，不是任何人、任何機構可以在任何網絡平臺上進行募捐的，而是需要由監(jiān)管機構與依法成立并具有公開募捐資格的慈善組織切實承擔起責任。

　　這樣規(guī)制的目的是，既不影響網絡成為慈善募捐的重要途徑，又能夠確保愛心人士放心地捐款、捐物、獻愛心。

　　剩余善款如何處理

　　問五：剩余善款的歸屬問題困擾著許多捐贈者。慈善法草案對剩余善款是否給予調整？

　　鄭功成：慈善法草案對剩余善款的處理，本著尊重捐贈人意愿的原則。剩余善款主要有兩種情形：一種是慈善組織停辦或終止，出現剩余財產需要處理的。在這種情況下，應該按照慈善組織的章程處理，如果章程沒有相應規(guī)定，則由監(jiān)管部門（即民政部門）把剩余財產轉給相同或者相近的慈善組織，并且要向社會公告，接受社會監(jiān)督。

　　第二種情形是，慈善項目結束后出現剩余財產。比如，受助者需要求助的問題已經解決，或者受助對象已經不存在了，或者為受助者募集的善款超過了求助者的實際需要等。這種情形下，首先應當按照募捐的方案或者捐贈協議來處理，沒有協議的，由慈善組織把剩余善款用于目的相同或者相近的其他慈善項目，并向社會公布，接受社會監(jiān)督。

　　由個人或者其他組織與慈善組織合作發(fā)起的募捐出現剩余財產的，也適用上述處理方法。

　　經過這樣清晰的規(guī)制，可以避免剩余財產或善款引發(fā)爭議，從而形成傷害慈善事業(yè)健康發(fā)展的“愛心官司”。

　　問六：近年來，公眾對公開善款使用情況的呼聲越發(fā)強烈。慈善法草案規(guī)定了哪些公開義務？設定了哪些法律責任？

　　鄭功成：慈善法草案對公眾呼吁作出了積極回應，設專章規(guī)定“信息公開”?？傮w的取向是，必須強化慈善組織與慈善行為的透明度，這是慈善事業(yè)贏得公信力的主要途徑。但是，也不能將透明度理解為“裸體”呈現，有幾種情形需要注意，不能突破底線。

　　首先，要把握信息公開的原則，法律規(guī)定必須公開的一定要公開。比如，登記事項、備案事項、是否具有公募資格、募捐方案、慈善服務或項目信息，以及年度報告等內容。其次，法律規(guī)定不能公開的一定不能公開。比如，捐贈人要求隱去身份、受益人提出保護隱私等，都應當尊重當事人的意愿，如果慈善組織對不宜公開的信息公開了，同時需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。第三，關于善款使用情況的公開申請，捐贈人只能申請公開自己捐贈部分善款的使用情況，這是一種有限權利。

　　如何監(jiān)管慈善組織

　　問七：慈善募捐與慈善捐贈有何不同？為什么慈善募捐要依托第三方慈善組織開展？慈善法草案在規(guī)范和監(jiān)管慈善組織方面有哪些具體規(guī)定？

　　鄭功成：募捐的主體是慈善組織。按照慈善法草案的規(guī)定，非慈善組織進行募捐，必須與具有公開募捐資格的慈善組織進行合作。相比之下，捐贈的主體是多元的，可以是自然人、法人和其他組織。慈善法草案只允許依法設立的慈善組織開展募捐，主要是為了規(guī)范慈善募捐與慈善行為的秩序，同時也便于監(jiān)管。

　　慈善法草案對慈善組織的監(jiān)管，強調把好五個關口：一是登記關，設立慈善組織需要向縣級以上政府民政部門申請，準予登記的需要向社會公告；二是公募關，慈善組織需要依法定程序才能取得公募資格，并接受監(jiān)督；三是信息公開關，慈善組織應當依法履行信息公開義務，信息公開應當真實、完整、及時；四是運行監(jiān)督關，由縣級以上政府民政部門依法履職監(jiān)管職責，可以現場檢查，也可以抽查；五是法律責任關，違法開展慈善活動，逾期不改正的，限期停止活動，情節(jié)嚴重的，吊銷登記證書，違法所得由民政部門收繳，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進行罰款，構成犯罪的，依法追究刑事責任。

　　為何不明確具體稅收優(yōu)惠比例

　　問八：慈善法草案規(guī)定國家對扶貧濟困的慈善活動實行特殊的稅收優(yōu)惠，但為什么沒有規(guī)定具體的優(yōu)惠比例？

　　鄭功成：慈善法草案明確了各主體享有的稅收優(yōu)惠政策，包括對扶貧濟困的慈善活動實行特殊的稅收優(yōu)惠政策。這樣規(guī)定主要是明確原則與方向。比如，慈善法草案規(guī)定，國家對扶貧濟困的慈善活動實行特殊的稅收優(yōu)惠政策，這種政策雖然未能夠在法律中寫明到底優(yōu)惠到何種程度，但必定較之現行優(yōu)惠政策更加優(yōu)惠。此外，慈善法草案明確稅收優(yōu)惠額度可以結轉使用，以便捐贈者根據自身財務狀況靈活安排捐贈額度，這將有利于鼓勵大額捐贈。

　　慈善法草案沒有明確具體的稅收優(yōu)惠幅度，是因為具體稅收優(yōu)惠幅度應該由稅法規(guī)定。我國稅法需要繼續(xù)修訂，因為當前的稅收標準已經不適應慈善法的有關規(guī)定。

　　問九：目前與慈善有關的法律主要有《中華人民共和國紅十字會法》《中華人民共和國公益事業(yè)捐贈法》等，慈善法與這些法律的關系是怎樣的？

　　鄭功成：慈善法與紅十字會法是并重的兩部法律，互不隸屬。紅十字會本身不是慈善組織，但是紅十字會的一些業(yè)務又確實屬于慈善范疇。慈善法是慈善領域的基本法，對紅十字會的慈善活動應當同樣具有法律效力。比如，紅十字會要進行募捐，同樣需要取得公開募捐的資格等。慈善法與公益事業(yè)捐贈法的關系很明確，依照新法優(yōu)于舊法原則，如果慈善法與公益事業(yè)捐贈法有沖突的，則以慈善法為準。

　　需要注意的是，慈善法作為慈善領域的基本法，不可能解決慈善領域中的所有問題，在制定這部法律的同時，還應當同時啟動相關政策的制定，如稅收優(yōu)惠政策就需要緊鑼密鼓地跟進，否則有些法律條文可能會落空，最終損害法律的效力。謝文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