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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謝葛存壯帶來溫潤的銀幕記憶
葛存壯說他在步入老年以后,對表演的心得多了些,但實踐的機會少了。我提到他在《街上流行紅裙子》那分外醒神的表演,他謝謝我還記得那個吹簫的老人。我要謝謝他,曾給我?guī)磉@么溫潤的銀幕記憶。
銀幕上“反派”這么多
1949-1966,一般被史學(xué)家稱為“十七年電影”。可以說,這十七年是中國電影與普羅大眾最為親密的十七年。電影這舶來品,從摩登大都市真正走向了田間壟頭,軍隊、廠礦、學(xué)校。這是以前的電影工作者所期盼已久卻遲遲沒有實現(xiàn)的觀影景觀。它使電影這一機油味和銅臭味并重的現(xiàn)代化產(chǎn)物,在方圓九州,切實擁有了民間性。
在那樣一個火紅的年代,除極少數(shù)影片外,無外乎戰(zhàn)斗和建設(shè)這兩大主題。當(dāng)時的國人,最熱衷的還是戰(zhàn)斗,是一個階級向另一個階級毫不留情的宣戰(zhàn),并一往無前地付諸行動中。有人代表正義,就有人代表罪惡。
在十七年里,最為觀眾熟知的反面形象,即陳強、劉江、方化和葛存壯。除此還有李孟堯、方輝、安震江、李林、周文彬,以及更杰出的謝添和李緯,但在更普遍的“審美”上,他們不及陳、劉、方、葛更深入人心。原因很簡單,當(dāng)時的國人對電影的理解,大多是從戲曲中獲取經(jīng)驗。陳、劉、方、葛這四位的表演更為集中、飽滿,或者說更為老派。后來一些學(xué)者稱之為臉譜化的表演,但其實跟“文革”中的樣板戲,那些恨不得把人物身份、性格寫在臉上的角色比起來,他們的表演還是有一定的人味、人情。
葛存壯的“日本軍官”更像紙老虎
具體說到葛存壯,他和方化有一點非常接近,經(jīng)常以侵華日軍的中下級軍官示人。兩人實際生活中,都能說上幾句日語。而日式中文,如“你的良心大大的壞了”,也正是經(jīng)這二位之口,而成為幾代人一旦玩笑起來時的常用語。
相較而言,方化出演的日本軍官,更為陰狠、獨斷。而葛存壯一旦蓄起仁丹胡來,既有外熱內(nèi)冷的隨和,又不乏色厲內(nèi)荏的虛張。假如說方化更像一個隨時準備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,那么葛存壯則是一架得過且過的戰(zhàn)爭機器,一枚貌似鉚得很緊的螺絲,更準確地說,是個手一戳就破,火一點就著的紙老虎,更像一個頗有自知之明的跳梁小丑。
是的,你可以說葛存壯的表演是打上了相當(dāng)顯著的、先入為主的標簽,也可以說他適應(yīng)了當(dāng)時中國電影的表演美學(xué)。但他的盡心盡責(zé),如綠葉般襯托出一朵朵紅花的傲然綻放,是時代浪潮裹挾下的一泓可供想像的逆流。
要說的是,葛存壯所飾演的反面形象,大多展現(xiàn)他們不一味地兇狠和奸詐,《紅旗譜》里的大惡霸馮蘭池是個例外。在那部影片里,我們看到這位老藝術(shù)家在壯年之時,那雙不大不小的眼睛里所暴露出來的兇光。但之后,葛存壯再也沒有過如此霸道的表演,他后來的惡形惡狀,都有一定的喜劇效果。
“馬尾巴的功能”影響了葛優(yōu)表演
在我看來,葛存壯電影表演的一個重要分水嶺,是在“文革”期間拍攝的《決裂》。這部當(dāng)時“又紅又?!钡挠捌?,現(xiàn)在看來,有些令人啼笑皆非了,說的是工農(nóng)兵大學(xué)如何改變教育格局的故事。葛存壯出演一個走“封修”路線的教員孫子清,這是個且迂且腐的、尚待改造的知識分子。而葛存壯煞有介事地在三尺講臺上所宣講的“馬尾巴的功能”,其一臉嚴肅令人忍俊不禁。也正是從這部電影當(dāng)中,這段小小的表演里,能讓我們相信,他的愛子葛優(yōu),其冷面幽默的表演多少來自于他的血脈之中。只是葛優(yōu)的表演,間離效果更強,更容易心不在焉。
說起葛優(yōu)的名字,老嘎本來要給小嘎命名為“憂”,是指葛優(yōu)小時身體不佳,很讓這位父親操心。后來才改為優(yōu),不僅僅希望他各方面都優(yōu)秀,也有對他將來子承父業(yè)的期許。優(yōu)在古語里是“優(yōu)伶”的意思,也就是演員。好在,長江后浪推前浪,葛優(yōu)現(xiàn)在已成為具時代標志性的演員。父子倆只合作過一部電影,即司徒兆敦執(zhí)導(dǎo)的《父子婚事》。印象中,這是葛存壯惟一一次演主角。
印象最深的是吹簫的老人
說回到葛存壯,予我印象最深的表演,還不是那部讓葛老爺子奪得金雞獎最佳男配角的《周恩來——偉大的朋友》中飾演的國畫大師齊白石(他后來在電視劇《徐悲鴻》飾演過同一角色),雖然葛存壯演來,有著這位大畫家所特有的古風(fēng)古韻,以及深藏內(nèi)里的赤子之心、分寸感和一份功深熔琢的氣派,頗有說服力,而是在《街上流行紅裙子》中,那個在上海公交站避雨的盲人。
在這個大都會漸漸安靜下來時,老人吹起了簫,像是在等一個美麗的姑娘,又像默數(shù)著時光靜靜地流淌。葛存壯是這部本就洋溢著淡淡詩意影片里最動人的存在。在社會急速轉(zhuǎn)型的陣痛期,雨聲和簫聲共鳴出一種更恒定的、事關(guān)生命的喟嘆。這大概也是葛存壯戲份最少的一次表演,卻有著不事張揚的點睛功用。葛存壯沒有多少表情,臉上偶爾掛著一絲淡淡的笑,卻猶一脈輕緩的心香在飄散。
2008年,是我最后一次見到葛存壯,在他北影的家里。老人很隨和,我們基本是站著聊天,從一個屋子走到另一個屋子,看得出,他身體還很好。我提到他在《街上流行紅裙子》那分外醒神的表演,他說他在步入老年以后,對表演的心得多了些,但實踐的機會少了,他謝謝我還記得那個吹簫的老人。我要謝謝他,曾給我?guī)磉@么溫潤的銀幕記憶,現(xiàn)在,這真的成了記憶了。
□賽人(影評人)
編輯:劉文俊
關(guān)鍵詞:葛存壯 去世 銀幕記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