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葉少蘭:父親的印記
我的父親葉盛蘭是京劇藝術(shù)大家,廣受觀眾、戲迷的崇拜和喜愛,但在我眼里,他就是一個慈祥的嚴父。父愛如山,父親不僅給了我親情之愛,而且父親的一生為人處世俠肝義膽,對藝術(shù)的熱愛、鉆研精神和輝煌的成就,也如一座高大的寶山一樣,是我一生學習的榜樣,是鼓勵、護佑我向前走的動力和后盾。
父親俠義心腸,經(jīng)??犊戎毨?。1947年春節(jié)前,父親帶著我和母親、三姐到上海演出。臨啟程回北京前夜發(fā)生的一件事,讓我終生難忘,雖然那年我只有四歲。那天晚上我們準備睡覺時,房間外傳來敲門聲。父親打開門一看,是一對身體看著很虛弱、衣著也很襤褸的中年夫婦,帶著三個孩子,見到父親,孩子父親忽而大呼一聲:“四弟,快救救我!”一家人就撲通一聲跪下了。父親當時備感突然,我和母親站在一旁,也嚇了一跳,母親趕緊把我抱了起來。但父親沒多想,就把他們一家人先扶了起來,讓他們進房間坐。后來經(jīng)來者介紹,他本是富連成科班“連”字輩武戲演員,因身體受傷無力搭臺演戲,又遭其他疾病纏身,全家食宿無依,只好來“叩請師弟”。父親當時并不記得有這么一位師弟,但考慮到人家這么說了,梨園行素有憐貧互濟的傳統(tǒng),為急人所難,就將那一次他去上海演出的全部收入,全數(shù)贈與了那位并不相識的師兄。當時的上海灘,五花八門千奇百怪的事多得讓人無法想象,各種冒名頂替、假借名義的詐騙伎倆,防不勝防。所以在回京路上,大家聞聽父親的舉動,都說父親太實在了,這次怕是騙慘了。后來父親見到姐丈茹富蘭先生,特意求證,有無這位師兄。茹先生確認的確有這么位師兄。
跟隨父親外出演出,還發(fā)生過一件驚心動魄的事。那是一年冬天,輪渡上因用“電槍”噴燒冰凍的水管,火星引起旁邊機油燃燒。剎那間,輪船失火了。驚慌失措的旅客們涌向甲板,還有的將箱子扔向大海,準備跳下,情形很像《泰坦尼克號》中的情節(jié)。大難臨頭,父親沒有只顧自家,而是找到船長交涉,要求一定打開統(tǒng)艙。因為那時輪船有個“規(guī)矩”,凡發(fā)生事故,不拘大小,首先反鎖統(tǒng)艙,以防人流涌出踩踏。那位船長死活不干,他也知道父親是位著名的演員,只好用好話敷衍。正當交涉無果,海面上駛來一艘快船,大家都以為是港務局派來的“救生艇”,其實只是來接一位“要人”的富豪子弟。父親也知機會不容錯過,十萬火急,要求他能帶上船長,或由船長派的人,到岸上好請求派船,營救船上的旅客。開始那位富家子弟并不同意父親的請求,但是認出父親是名角,提出只能帶父親,但是父親執(zhí)意讓他帶輪船負責人而去。
那天,在船上,有我們家五口人,父母、我、姐姐和保姆媽媽。驚魂甫定,母親才發(fā)現(xiàn)父親是光著兩只腳穿拖鞋,身穿單衣,一直站在海風冷冽、滴水成冰的甲板上,為遭海難的輪船奔走呼號。這此后很久,父親腳上的凍傷都未痊愈。這次海上遇險雖說誰也也沒料到,但父親在危難時,不顧妻兒的安危,挺身與船長交涉,堅持打開統(tǒng)艙,尤其是放棄自家逃生機會,為全船人著想。
父親一生廣交朋友,一視同仁,無高低貴賤之分。即使普通觀眾,到我們家來也是朋友,不管是教書的老師,或青年學生,包括送冰來的,送煤球來的,剃頭的或跑堂的,甚至是廚房倒水的,只要你是聊戲的,就來者為客,都可以坐沙發(fā)上跟我父親聊天,跟誰都是朋友。
作為演員,我一向覺得,一心不可二用。從事京劇事業(yè),努力學還不一定能有所成就,哪還能兼顧著其他?這個道理也是父親教導我的。他說,作為一名演員,就要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咱們的專業(yè)上面,一定要把戲排號練好演好,要對得起觀眾,我們是干這個的嘛,不能讓人家戳我的脊梁骨。他從不主動走上層路線,沒有所求。他總是教育我:我們是演戲的,要靠能力吃飯,用不著去謀財謀勢。做領導的人,要忙碌著考慮國家大事,可能每天要辦很多事,接待很多人,我們也別去打擾人家。我們要把時間用在學習練功上,用在提高文化藝術(shù)修養(yǎng)上,好好研究咱自己的玩意兒,為觀眾排出好戲來。
父親身體力行地告訴了我,作為一名京劇演員的本分。我們行里的一些老先生和老前輩們,一輩子也沒有得過什么獎,但到今天,誰不記得他們的名字?演員的流派與他的名氣、名號,以及品牌效應,都是與作品聯(lián)系在一起的。所以,做事就要如父親那樣,不但繼續(xù)他們的技藝,還應該繼承他的道德風尚品質(zhì)。全心全意一門心思地撲向事業(yè),如父親所說,咱是干什么的,就要說什么。
(葉少蘭,京劇表演藝術(shù)家,其父葉盛蘭先生為京劇小生“葉派”藝術(shù)的開創(chuàng)者。)
編輯:邢賀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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