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標題：巡視組長令狐安：曾被跑官者當成令計劃親戚

令狐安接受記者采訪

　　昨天下午，十二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山西代表團舉行全體會議，會后，全國人大代表、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、中央第十巡視組組長令狐安接受記者采訪聊反腐熱點，并揭秘中央巡視組是如何工作的。

　　此前，因姓氏、籍貫相近，曾有網友推測令狐安與落馬的令計劃有親緣關系。對此，坐在沙發(fā)上的令狐安淡然一笑。他坦承，之前確實總會被別人問到，他也聽聞坊間的部分段子。甚至有當地一個人找他來跑官，希望通過其能攀附令計劃。但他與令計劃其實沒有交集。

　　談令計劃

　　跑官的曾想讓我找令政策

　　記者：此前有傳言，你同落馬官員令計劃關系匪淺，從姓氏、籍貫可以佐證。

　　令狐安：不是說現在令計劃出問題了，我和他撇清關系。90年代初，令計劃剛到中辦擔任研究室主任，香港媒體報道說令計劃是我弟弟，有當時的職位是沾了我的光。后來令計劃官做大了，進了中央政治局，而我到了審計署任職，又報道說我是他弟弟，我沾他的光了。

　　記者：給你帶來困擾了嗎？

　　令狐安：說老實話，我做副部長的時候，他連一個處級干部都不是，當時他還在上學讀研究生呢。

　　2013年，我作為常務副會長，去延安精神研究會開會。當時，大家都知道令計劃已經調到統戰(zhàn)部。研究會的兩個老同志飯后過來安慰我說“你一定要想開啊”。

　　其實我們兩家沒有親戚關系，連遠親都不算，就是同姓，也不是一個村。權力尋租實際上是人治的結果，所以封建宗族、封建宗法深入人心。之所以有上面的笑話，都是受封建宗族、封建宗法的影響。

　　記者：那你是怎么認識令計劃的？

　　令狐安：每年中央紀委開全會，全會之前，中央紀委常委坐在外面會議室等候。中央政治局常委、政治局委員和書記處書記都參加會議，在會前接見我們。過來握手的時候，令計劃和我握一下手。

　　謠傳多得很，最可笑的還有跑官的通過關系找我，我說我怎么可能幫你跑這事？要不跳進黃河也洗不清。后來對方和我說，“你能不能找令政策說一說”，我說我不認識令政策，他就說，聽說你和令計劃很熟，一塊長大的，人家都說你們關系好得很。

　　吏治腐敗已經很嚴重了，老百姓和官員相信跑官、要官，要么你拿錢，要么有人。

　　記者：你在擔任云南省委書記期間，也有這樣的情況？

　　令狐安：那時候還不是這么嚴重，我當省委書記的時候連一個紅包都沒收過。當然官場也有送禮的情況，但這么嚴重的、大面積的買官賣官，太可怕了。

　　談山西腐敗

　　塌方式腐敗不奇怪但沒想到在山西

　　記者：山西塌方式腐敗意外嗎？

　　令狐安：有這種塌方式腐敗我不奇怪，但發(fā)生在山西我有些意外，主要是因為我不了解山西的情況，和山西沒有什么來往。

　　記者：山西省應該是去年反腐的暴風眼。第一次全體會的氣氛跟以往相比是否不同？

　　令狐安：我原籍雖然在山西，但我沒在山西生長、讀書、工作過，接觸比較少。山西出了這么多問題，肯定是引人矚目。

　　記者：你好像是山西團唯一一個接受采訪的代表。

　　令狐安：我不知道，要是知道你們問山西，我就不接受采訪了（笑），因為我確實不了解山西的情況。山西出了這么多問題，作為誰來講都會有壓力，不論是領導還是一般的代表。

　　記者：最近一次去山西是什么時候？

　　令狐安：去年11月。按照規(guī)定，我們每個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都要聯系基層的代表。我這個人比較認真，去山西自己找一個地方住下，山西省也不知道，我直接去（太原）西山礦務局找董林代表，聊了接近兩個小時。臨走之前，和山西省人大打了個招呼，王儒林同志知道后說是不是要見個面，我說來不及了，就在電話里溝通了一下。

　　我知道這期間很少有人去山西，所以我去了，他們說“你看，這個時候大家都怕‘粘包’，誰也不來了，你還來了。”

　　談科技反腐

　　“正門”開足就容易堵住“邪門”

　　記者：你是如何看中央反腐的？

　　令狐安：腐敗滲透了國家政治、經濟、文化的很多領域，在不少單位和地方到了很嚴重的地步，塌方式腐敗不光山西一個地方，很多地方也有類似的情況。

　　中央現在強烈的危機意識是個好事。對于中央反腐，我堅決擁護。

　　記者：你曾作為巡視組長巡視科技部，你認為科技腐敗的根源是什么？如何解決？

　　令狐安：首先科研資金分配體制上有不足。比如申報、審批環(huán)節(jié)里，都有不科學的地方，需要完善；還有科技項目使用等環(huán)節(jié)，有些規(guī)定也不科學。

　　我們總結的一條：“正門”、“前門”一定要開足，再去堵“后門”、“邪門”就很容易。比如目前搞假單據、發(fā)票報銷等行為，一部分就與制度不合理有關。這些都不是巡視組關注的問題，我們關注的是有人千方百計把科研經費“洗”到個人或者家族的賬戶上來，用欺詐手段侵占科研資金，這是違法犯罪，不能姑息。

　　科技體制上還有一個問題，過去科研人員自己爭取到的科研經費，往往不受本單位監(jiān)管。雖然不一定每個人都會去貪污，但是意志薄弱的，就有可能犯罪。

　　最可恨的是把科研經費“洗”進腰包

　　記者：審計署副審計長的經歷對于巡視組的工作有何幫助？

　　令狐安：有很大幫助。中央紀委從審計署借調了一批審計人員，我這個組里審計人員就比較多，他們做了很多工作。

　　記者：對科技部的巡視，從線索來看，涉及到領導干部問題這方面，有沒有比較大的“老虎”？

　　令狐安：據我了解，科技部駐部紀檢組對我們反饋線索還是做了重點了解，而且其中還有重大突破。至今是否公布我還不清楚。

　　記者：巡視中發(fā)現科研資金漏洞比較大的是哪些領域？

　　令狐安：真不是說套話。通過巡視，發(fā)現我國科技人員大多數還是遵守法制、遵守紀律的，要不然不會出這么多科技成果。

　　但是由于過去管理不規(guī)范，監(jiān)督不到位，問題確實也很多。我跟單位領導交談時，就用了這樣的詞：我看了以后，很氣憤！太不像話了！太過分了！

　　記者：最過分的是什么？

　　令狐安：當然是把國家科研經費的錢洗到自己的兜里去，國家給你錢你又不搞科研，這是最可恨的，數額那我不能說了，因為我們是初步了解，不是調查辦案。但科研人員多數是好的，不能打消他們的積極性。

　　談巡視工作

　　巡視組沒有辦案、雙規(guī)的權力

　　記者：巡視工作主要做什么？

　　令狐安：受理舉報腐敗只是其中很小的一個方面。核心內容是要巡視地方黨委主體責任是否履行到位、紀檢監(jiān)察部門監(jiān)督責任是否盡到。其次是巡視有沒有違背中央八項規(guī)定情況。第三是梳理群眾的來訪和舉報，將這些內容轉給紀委，給出整改建議。最后是對選人用人制度的專門檢查。中組部會專門派一個組配合巡視組，對選人用人進行檢查，進行民意調查和測評。

　　比如山西代表團，都躲著記者，我覺得沒必要，如果我是省委領導，首先我要檢討，黨委的主體責任是不是履行到位。

　　記者：巡視組發(fā)現線索后，是先進行初查還是直接反饋給中央紀委？

　　令狐安：巡視是中央賦予的職責，但本身不辦案。巡視組沒有辦案、雙規(guī)的權力。

　　記者：那巡視組的主要職責是什么？

　　令狐安：巡視組主要就是廣泛進行了解，根據廣泛談話、群眾舉報等途徑，對線索進行歸納分析，其中可信度較高或反映集中強烈的，會進行重點了解。過程中會不斷跟中央巡視辦、中央紀委領導同志進行重要溝通，看哪些問題可以進行深入了解。

　　記者：深入了解后呢？

　　令狐安：根據不同渠道主要是干部管理權限轉交。比如屬于央管干部就歸到中央紀委；需要深入調查的，我們會轉給有關部門比如審計署，建議審計署對哪些問題或項目在將來工作中重點了解。還有大量的線索是轉給單位的駐部紀檢組、監(jiān)察局，他們會對這些線索進行進一步分析，再決定哪些有條件可以立案。

　　記者：巡視中發(fā)現哪些腐敗高發(fā)的領域？

　　令狐安：房地產開發(fā)是腐敗的主要領域。其次是礦產、企業(yè)改制。這不是說企業(yè)改制方向有問題，而是企業(yè)改制過程中操作不規(guī)范、不透明、監(jiān)督不到位，出現了一些問題。包括企業(yè)向家族輸送利益。

　　王岐山會親自聽巡視匯報

　　記者：巡視過程中會有說情或阻力嗎？

　　令狐安：我們好像沒遇到過。

　　記者：巡視中有沒有人說情？

　　令狐安：巡視中我們組里沒有。但有打聽的，通過同學老鄉(xiāng)的關系打聽，拐彎抹角地問，但我們很警惕，我們有紀律，不能透露任何消息，否則要給紀律處分的。

　　記者：巡視工作有沒有指標或者成績排名？

　　令狐安：我們從來不下指標，也不能下指標。一下指標必搞形式主義，必出現冤假錯案。岐山同志沒有給我們壓力，他說兩句話：有問題，應該發(fā)現而沒有發(fā)現叫失職；發(fā)現問題，巡視組不報告，叫瀆職。所以巡視組首先不能走過場，不能怕得罪人。同時不能有立功的思想，巡視組之間不能攀比。所以中央紀委不會表揚誰，也不會批評誰。

　　記者：巡視組和駐部紀檢組會合作嗎？

　　令狐安：互相配合，我們發(fā)現的一些問題、線索也不是等最后一次性轉交，在整個巡視過程中，收到的舉報無論是書面的還是電話的，我們分析以后，隔一段時間轉給他們一批。

　　記者：什么線索是部里自己處理，什么由中央紀委來處理？

　　令狐安：總的原則根據干部管理權限，比如央管干部一般交給中央紀委調查了解；部管干部，一般就是司局級和以下的，一般情況下交給部門紀檢組去調查。當然也有個別的，比如有的案件發(fā)現的問題非常嚴重，或者有的要交給部里頭辦的話，如果人際關系比較復雜，他們也為難，這種案件以中央紀委直接辦理或者中央紀委采取指導的方式，督辦。早年河北李真案，就是中央紀委直接辦的司局級領導。

　　記者：你在巡視過程中直接向中央紀委書記王岐山匯報嗎？

　　令狐安：我們巡視完后，中央巡視工作領導小組聽匯報，組長就是王岐山，還有其他的中央領導同志。王岐山親自聽。

　　有重大線索巡視組組長可出來接訪

　　記者：巡視中的舉報信都會一一閱讀嗎？

　　令狐安：會。舉報線索量很大，舉報信都是幾百封上千封，電話也得上千個。巡視組就幾個人，工作很累，有時熬夜接線索，但很多內容其實與巡視無關。

　　記者：巡視期間，你會一直在駐地坐班嗎？

　　令狐安：忙的時候，我基本都在駐地住。駐地有值班的工作人員。

　　記者：之前有媒體曝光，中央巡視組入駐的地方，總有地方政府工作人員在外截訪。你聽說過嗎？

　　令狐安：我們在北京，好像沒遇到過這個問題。有的舉報人要跟我們談，我們會根據情況分析，有重大線索，巡視組的組長、副組長也可以出來談。

　　記者：你親自出來談過嗎?

　　令狐安：個別的談過。

　　記者：重大線索如何界定？

　　令狐安：很難說，根據舉報內容，每個都不一樣。即使我不直接接聽，也有記錄，要篩選。巡視組人員里有專門負責接訪的，從司局級到處級干部都有。

　　巡視抽查領導個人事項報告不設比例

　　記者：巡視組人員構成，是不是會考慮一些專業(yè)背景？

　　令狐安：巡視組人員構成主要是中央巡視辦來確定。我?guī)н^兩個巡視組，審計人員占有一定比例，有的是一開始就參加，有的是中間提出借調。借調來的工作人員并不搞審計、辦案，只是調查了解，因為有些線索需要看賬，比如有的工程項目舉報。

　　記者：巡視中會對領導干部個人事項報告進行抽查吧？

　　令狐安：抽查，但沒有具體范圍與比例。其實，我們巡視中有個重大的線索，就是通過對個人事項報告抽查發(fā)現的。后來到了中科院巡視的時候，抽查的范圍就比科技部擴大了很多。這個沒什么好保密的。

　　記者：抽查中發(fā)現登記不實的情況多嗎？

　　令狐安：只能說有這樣的情況，確實有的擁有多套住房，但只登記了1套，也有的有股票、基金，但在個人申報的時候沒寫進來，原因也不太清楚。同有的被抽查對象溝通時，對方說，愛人申報的，我不知道，不過問家里的財務問題。這也有可能。

　　記者：巡視過程中要注意什么？

　　令狐安：我們巡視的時候，要盡量全面理解中央的政策，比如清理公務用車是我們巡視的內容，但有的公務用車，像中科院有冰川研究所、沙漠研究所，他能坐私車開到沙漠里去，能坐著私車去考察冰川嗎？我就不贊成他們這樣的車作為公務用車清理。文/本報記者 孫靜 攝影/本報記者 周春林

　　令狐安簡歷

　　1946年10月生，山西平陸人， 曾任云南省委書記、中央紀委常委，現為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、全國人大華僑委員會副主任委員。